走进玛丽·金小巷:400年前的瘟疫、隔离与死亡
苏格兰的冬日暮色降临得很早,不过下午4、5点,天已经暗了。我站在皇家一英里(Royal Mile)的路口,往西是爱丁堡城堡,庄严高耸的尖顶似乎将与阴云相触,晦暗的石墙自带一股肃杀之气。往东则是林立的商店,逐渐亮起的灯光中有藏着爱丁堡最恐怖的景点之一: 玛丽·金小巷(Mary King Close)。
皇家一英里两侧有很多这样的“close”(小巷) 黎瑾 图
皇家一英里沿途有许多小巷的入口,它们像是树枝般从主干延伸出去,构成了爱丁堡老城最繁忙的区域。这些小巷在英文中被称为“close”,源于16到17世纪。彼时爱丁堡的人口渐增,为了住下更多的居民,老城里的高楼越修越多。越富有的人住得越高,环境大、视野开阔,穷人则只能住在楼底,全家挤在憋仄的空间里。高楼的间距很近,楼与楼之间阴暗、肮脏、狭窄的小巷就是“close”。
小巷往往以当时知名的市民命名,玛丽·金是一名有钱有地位的商人,她身居高楼,而其下以她为名的巷子贫民聚居,终日难见阳光,卫生条件极差,连下水管道都没有,任由污水横流。如今这条小巷已经被深埋在地下,我和其他参观者得先去位于克雷格小巷(Craig’s Close)的地面入口集合,一位古代女仆打扮的向导带着我们朝低处走去,进入了玛丽·金小巷。
玛丽·金小巷 资料图
随着两旁的房子越来越高,四周变得一片昏暗,只有寥寥几盏灯照亮废弃的楼房,狭窄的小巷仿佛深不见底。我抬头朝高处看去,几件破衣服挂在楼外,在微弱的光线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再往上是一片漆黑,此时我们已经完全身处地下。女仆的声音引领着我们在狭窄破败的巷子穿梭,随着女仆走进不同的房间,挂在墙上的屏幕有各种小巷居民的打扮的工作人员,以掘墓者、作家、女地主等等的身份,向我们讲述关于谋杀、瘟疫、酷刑、女巫、盗尸和鬼魂的故事。黑暗里传来的回声仿佛来自幽魂的响应,我立刻被拖入了几个世纪前的场景里。
女仆讲解 资料图
爱丁堡是全世界闻名的“鬼城”,漫长的历史留下了许多古建筑,也带来了无数飘荡在城堡、墓地、地牢、地下街的故事。其中尤以15-17世纪的鬼故事最多,那正是黑死病在欧洲大肆流行的时期。黑死病是欧洲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之一,估计约有三分之一欧洲人口命丧黄泉。如今的研究将黑死病的主要成因归为鼠疫,古代欧洲的卫生状况很差,老鼠携带着跳蚤在城市到处游荡,使得瘟疫迅速传播。但那时候的欧洲人并不知道瘟疫为何发生,他们以一个显著症状而命名了这种可怕的瘟疫:患者的皮肤会因皮下出血而变黑。
17世纪,黑死病在爱丁堡爆发,城墙内拥挤的居民为病毒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宿主,很快许多市民都变成了黑色的尸体。玛丽·金小巷也有很多人受到感染,原因是可想而知的——密集的房屋、糟糕的卫生、缺乏防范意识的底层居民。
女仆带着我们在小巷穿梭,一些屋子里的塑像展现出当时席卷城市的死亡:在客厅突然倒下的男主人、骨瘦如柴的母亲怀抱着濒死的婴儿、躺在床上的皮肤溃烂的病人……瘟疫患者被要求待在家中,并在房屋外面悬挂白布作为标识,之后就会有瘟疫医生循着标识上门拜访。
带着鸟喙状面具的塑像 玛丽·金小巷官方社交媒体图
一位带着鸟喙状面具的医生站在阴影里注视着我,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跟许多参观者一样有了超自然体验,走近才发现这只是一座真人大小的塑像。特殊的面具说明他是专门诊治黑死病的医生,小巷里设置的这座雕像取材于当时爱丁堡市政厅指定的第二位瘟疫医生乔治·雷(George Rae)。他在第一任瘟疫医生殒命后上任,并在服装上做了相当的防护:他身穿黑色长袍,以防自己的皮肤直接接触患者家中的空气,面具上长长的“鸟喙”里装有香料和玫瑰花瓣,防止空气直接进入他的口鼻,也可以将疫病带来的难闻气味拒之于外。‘’
当时的人们认为黑死病是通过瘴气传播的,瘟疫医生才有此打扮。但这身装备确实起到了隔绝感染者飞沫、防止跳蚤叮咬的作用,因此乔治·雷医生坚持活过了瘟疫时期,并用现在看来很落后的治疗方法——割开脓肿放出脓液,清理后再用烧灼的方式密封伤口——治愈了不少患者。
但玛丽·金小巷的居民更多是不幸的。1645年,为了控制疫情,政府将小巷强制封闭起来,任由其中的居民自生自灭,据推测有300到500多位未能逃离小巷的人在此死去。从此人们总觉得这里有亡者的鬼魂出没,各种传言为玛丽·金小巷笼罩上了一层恐怖的气氛。18世纪,这条布满贫民尸骸的小巷被当做地基,其上建立了皇家交易所。从此,玛丽·金小巷彻底成为了一条地下街道,直到21世纪初才重新作为景点开放。许多参观者声称在这看见了奇怪的影子,或是莫名地感到一阵突然的寒意。
女仆带着我们来到了小巷最知名的房间前,昏暗中我看见整间屋子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娃娃,从毛绒小狗到金发芭比应有尽有,堆积成一座小山。
安妮的房间里放满了娃娃 资料图
上世纪90年代,一位日本灵媒来到小巷,声称这里住着一个名叫安妮的小女孩,因为黑死病而被父母遗弃在房子里孤独地死去。灵媒给安妮买了一个玩具娃娃,后来全世界的人给安妮寄来了无数的娃娃,希望能抚慰她悲伤的灵魂。
此刻,我头顶的黑暗之上矗立着已经由皇家交易所改为的市政厅,在市政厅前还有“哈利·波特”系列的作者罗琳留下的手掌印,这是现在无数孩子热衷的打卡景点。但站在倾塌的墙壁、堵死的门窗之间,我只能为安妮的故事感到悲伤:在400年前,有些孩子再也没见过天空与太阳。
夜色中的爱丁堡钟楼 黎瑾 图
黑暗中传来一声声哭泣与哀嚎,突然间我竟有些分不清是道具布置出的效果,还是来自亡者的呼唤。